MK,MK体育,MK体育官网,MK体育app,MK体育网址周毅的汽修店,像一只趴在街角的铁盒子。卷帘门生了锈,拉上去的时候,会发出一阵长长的、像是叹气一样的。
夏天,太阳把铁皮晒得滚烫,人待在里面,汗水就顺着额头往下淌,流进眼睛里,又涩又疼。
店里只有周毅一个人。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军绿色T恤,上面沾满了黑色的油污。
那些油污渗进了布料的纤维里,成了衣服的一部分,怎么洗也洗不掉。就像他手上的老茧,还有指甲缝里永远也抠不干净的黑色印记。
店名叫“精工汽修”。两个字是他自己用红油漆刷上去的,歪歪扭扭,没什么章法。店里冷冷清清,一整天也未必能有一辆车开进来。
街道太偏了,往前走三百米,才是车来车往的主路。主路的街口,有一家“宏伟快修”,店面是周毅这个的三倍大,装修得亮堂,门口总是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车。
周毅不去看那边。他只是低着头,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手里的工具。那些扳手、钳子、套筒,被他擦得锃亮,在昏暗的店里反射着一点微弱的光。
他摆放工具的样子很奇怪,每一样东西都有固定的位置,相隔的距离像是用尺子量过。这是他在部队里养成的习惯,十七年,修了十七年的坦克,习惯已经刻进了骨头里。
坦克那东西,是个巨大的铁疙瘩。周毅闭上眼睛,还能听见发动机启动时那种震耳欲聋的轰鸣。
他能闻到柴油和炮管里火药混合在一起的味道。他熟悉那东西的每一颗螺丝,每一条线路。可现在,他面对的是些小轿车,它们安安静静地停在那里,像一个个温顺的动物。
他退伍了。四级军士长,到了年限,国家给了他一笔退伍金。他拿着这笔钱,回了老家,开了这家店。
这是他答应妻子的。他的妻子叫林燕,三年前生病走了。走之前,她拉着周毅的手说,别在外面漂了,回家开个小店,安安稳稳的,我看着你。
周毅看着店里那张空着的旧藤椅,那是林燕以前最喜欢坐的地方。他好像还能看见她坐在那里,手里织着毛衣,笑着看他满身油污地忙活。可现在,藤椅上只有空气。
岳母的电话又打来了。电话接通了,岳母在那头叹气,她说,毅啊,你那个店,一个月能挣几个钱?房租交了,吃饭的钱还够不够?
岳母又说,我听邻居讲,街口那个宏伟快修的老板,姓孙的,前阵子还托人问过你,想请你去当技术总监,工资开得很高。
周毅沉默着。他想起那个孙老板派来的人,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,说话趾高气扬。
年轻人说,我们孙总说了,只要周师傅你肯来,我们店里的猫腻,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行。
比如,拿国产的刹车片当进口的卖,小毛病说成大问题。周师傅你技术好,活儿干得漂亮,车主看不出来。
周毅当时就把那人请了出去。他没法跟岳母解释这些。他只是说,妈,我答应过林燕的。
周毅放下电话,看着店里那台等了一上午的老款桑塔纳。车主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,说车子最近总熄火。
周毅打开引擎盖,一股机油和灰尘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。他没有立刻动手,而是静静地站着,像是在听什么。
发动机是冰冷的。他用手触摸着化油器,手指在上面轻轻地敲了敲。然后他拿起工具,开始拆卸。
他把化油器拆开,里面的油路果然堵了。他用清洗剂一点一点地喷,用细铜丝一遍一遍地捅。
阳光从卷帘门的缝隙里照进来,形成一道道光柱,空气里的灰尘在光柱里飞舞。周毅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,他浑然不觉。
他觉得,自己不是在修车。他像是在跟一个不会说话的老伙计交流。他能感觉到这台机器的疲惫,能感觉到它哪里不舒服。
他把化油器装了回去。然后他坐进驾驶室,拧动了钥匙。发动机“突突”了两声,然后平稳地运转起来。
下午的时候,一辆黑色的宝马7系,悄无声息地滑到了店门口。车子很新,漆面能照出人影。车上下来一个穿着讲究的男人,戴着金丝眼镜,一脸的烦躁。
我去过4S店,也去过前面那家宏伟快修,都说要拆发动机大修,报价好几万。你给看看,要是你也这么说,我就当它得了绝症,直接卖了。
周毅没说话,他接过钥匙,上了车。他没有立刻发动车子,而是把手放在了方向盘上,闭上了眼睛。车主觉得他有点故弄玄虚。
几秒钟后,周毅发动了汽车。发动机舱里传来轻微的抖动,通过车身,传递到周毅的下面。
他把手从方向盘上移开,放在了中控台上。他又把手放在了档把上。他像一个老中医,在给病人号脉。
车主站在外面,不耐烦地看着手表。他觉得这个修理工看起来就不太靠谱,店也破破烂烂的。
车主愣住了。他自己也懂点车,知道这个部件。但是4S店和宏伟快修的师傅,都是拿着电脑检测了半天,然后给出一堆他看不懂的数据,最后结论都是发动机内部磨损严重。
车主以为自己听错了。他看着周毅,又看了看这个破旧的修理铺。他觉得这简直像个笑话。但他转念一想,反正死马当活马医,几万块都准备花了,也不差这三百。
周毅没再说话。他推进了工具车,打开了引擎盖。那台精密的德国发动机,在他眼里,跟桑塔纳的化油器没什么两样。
车主就站在旁边看着。他看着周毅的手,那是一双粗糙的、布满老茧的手。这双手,和他见过的那些戴着白手套的4S店技师的手,完全不一样。
周毅没有更换整个张紧器总成。他把那个小小的零件拆了下来,放在工作台上。他用卡尺量了量,又用放大镜看了看。
然后,他找出一根材质相近的弹簧钢丝,打开一个小小的酒精喷灯,开始自己动手加工。
火苗舔舐着钢丝,发出微弱的“嘶嘶”声。周毅的眼睛眯成一条缝,手里的钳子稳如磐石。他在做一个极其精细的手术。
三个小时过去了。天色渐渐暗了下来。周毅把修复好的零件装了回去,然后重新发动了汽车。
这一次,车身稳如泰山。发动机运转的声音,平顺得像丝绸一样。车主坐进驾驶室,握住方向盘,感受着那份久违的平稳,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。
他下了车,走到周毅面前,从钱包里抽出十张一百的,递了过去。他说,师傅,三百太少了,这是一千,你拿着。你这手艺,绝了!
车主还想说什么,可看到周毅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,就把话咽了回去。他郑重地把周毅的电话存进了手机,备注是“神医周师傅”。
这件事,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。那位宝马车主是个不大不小的老板,朋友圈里都是些爱车的人。
帖子火了。很多人都不信,觉得是编的故事。但总有些被各种疑难杂症折磨得死去活来的车主,抱着试试看的心态,找了过来。
一辆烧机油的大众,周毅没让大修,而是用一种特殊的办法清理了活塞环积碳,烧机油的毛病就大大缓解了。
周毅从早上睁眼,一直要忙到深夜。他很累,但是心里却很踏实。他看着那些被他修好的车子,重新焕发了活力,就像看到一个个康复出院的士兵。
街口的孙宏伟,很快就感觉到了不对劲。他店里的生意,明显受到了影响。一些本来可以敲一笔竹杠的“肥羊”,都跑到那个破破烂爛的“精工汽修”去了。
他派人去打听,回来的人告诉他,那个姓周的,是个硬茬子,技术好得邪门。而且收费低得离谱,简直是在破坏市场规矩。
孙宏伟坐在自己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,冷笑了一声。他靠着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,把这条街上的其他几家小修理厂都挤垮了。他不信这个姓周的,能有多硬。
他先礼后兵。他让自己的小舅子,那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,又去了一趟。这一次,年轻人开出的条件更高了,除了技术总监的职位和高薪,还许诺给百分之五的干股。
他说,周师傅,我们孙总说了,识时务者为俊杰。你一个人守着这个破店,能有什么出息?跟我们干,不出三年,你也能在这城里买房买车。
年轻人的脸涨成了猪肝色。他撂下一句狠话:“行,你等着!”然后气冲冲地走了。
一个开着改装思域的年轻人,把车停在店门口,说周毅把他车上的进口刹车盘修裂了,要求赔偿。
周毅记得很清楚,这辆车来的时候,只是做个常规保养,他根本没碰过刹车系统。
周毅知道,这是孙宏伟搞的鬼。他没有跟他们争吵,他默默地走到店里的角落,指了指墙上一个不起眼的摄像头。
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巧合,可他跑遍了全城的供应商,得到的答复都一样。要么是直接说不卖给他,要么就是把价格报得比天还高。
没有了配件,就像战士没有了子弹。周毅空有一身本领,却什么也干不了。店门口等着修理的车排着队,可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跟车主道歉。
几天下来,店里的车都走光了。“精工汽修”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清。不,比以前更冷清。以前是没生意,现在是有生意做不了。这种感觉,更让人绝望。
周毅坐在那张旧藤椅上,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。烟雾缭绕中,他仿佛又看到了妻子林燕的笑脸。他对她说,对不起,我可能要守不住了。
岳母的电话又来了。这一次,她的语气里没有了责备,只有担忧。她说,毅啊,算了吧。把店关了,别硬撑了。你来我这里住,我给你做饭吃。
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,一辆黑色的公务轿车,右前轮瘪着,一瘸一拐地开到了店门口。车子看起来很普通,是那种最常见的大众帕萨特。
车上下来一个司机,穿着白衬衫,看起来很着急。他问,师傅,能换个备胎吗?我们赶时间。
周毅看着那条瘪下去的轮胎,心里正烦,本想说换不了。可话到嘴边,又咽了回去。他骨子里,还是那个兵。他见不得别人有困难。
他从墙角拖出千斤顶,动作熟练地把车子顶了起来。然后他拿出套筒扳手,开始卸螺丝。他的动作,像是重复了千遍万遍,没有一丝多余。
车后座的车门打开了。下来一个男人,五十岁上下的年纪,也穿着一件白衬衫,但是料子很挺括。男人没有说话,只是站在一旁,静静地看着周毅。
男人的目光,落在了周毅的手上。那双手,骨节粗大,皮肤粗糙,指甲缝里全是黑色的油泥。但是,这双手在拧螺丝的时候,却异常地稳定,充满了力量感。
他在拧紧最后一个螺丝的时候,做了一个下意识的动作。他用扳手的末端,在轮胎的侧壁上,轻轻地敲了三下。
但是,站在一旁的中年男人,眼神却猛地一缩。他的身体,似乎也跟着震动了一下。
通过敲击的回响,有经验的技师能判断出安装的质量。这是书本上学不到的,是靠成千上万次的重复,才能形成的肌肉记忆。
中年男人走了过来,他没有看轮胎,也没有看车。他的目光,一直锁定在周毅的脸上。那是一张被生活和风霜刻上了痕迹的脸,沉默,坚毅。
男人的声音不高,但很清晰,带着一种特殊的穿透力。他问:“你以前在哪上班?”
这个问题,像一道闪电,劈开了周毅混沌的脑海。这句话,他太熟悉了。这不是一个普通的问题。
这是老部队里,技术干部考察新兵时,最喜欢用的一句开场白。问的不是你来自哪个单位,而是你的“根”在哪里,你的手艺,师承何处。
周毅猛地抬起头,他终于看清了中年男人的脸。那张脸,比记忆中苍老了一些,眼角多了几道皱纹。但是那双眼睛,还是那么明亮,那么有神。像鹰的眼睛。
就在这时,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响起。一辆黑色的丰田霸道,蛮横地堵住了店门口,把帕萨特的路也给封死了。
车门打开,孙宏伟从车上跳了下来。他身后,还跟着四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,胳膊上都露着纹身。
孙宏伟根本没有看那个中年男人和他的车。在他的世界里,这种普通的公务车,不值一提。他的眼里只有周毅。
他吼道:“姓周的,路走到头了!今天要么你跪下求我,把店盘给我,要么我就让你这辈子都别想再摸方向盘!”
他没有立刻发作,而是悄悄地退到了一边,掏出一部看起来很旧的手机,拨通了一个号码。
孙宏伟还在那里耀武扬威。他的人开始动手,把周毅店里的工具架推倒在地。扳手和零件散落一地,发出“哐啷哐啷”的刺耳声响。
孙宏伟笑着说,怎么,想动手?来啊!你动我一下试试!我保证让你在里面蹲个十年八年的!
他可以忍受没有生意,可以忍受别人的嘲讽。但是他不能忍受,别人动他的工具。那些工具,是他的命。
警车上的灯一闪一闪的,像两只慌乱的红色眼睛。光打在孙宏伟油腻的脸上,他的表情僵住了。他没想到,警察会来得这么快。
从前一辆警车的副驾驶上,快步下来一个穿着二级警督制服的男人,国字脸,看起来很威严。他是这个片区的派出所刘所长。
刘所长下了车,目光迅速扫了一下现场。当他看到孙宏伟和那几个混混时,眉头皱了起来。
但是,当他的目光越过人群,看到站在角落里那个穿着白衬衫的中年男人时,他的身体猛地一震,脸上的表情,瞬间从严肃变成了惊讶,然后是恭敬。
他脸上的嚣张和得意,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,取而代之的,是深深的困惑和不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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